文｜周宏春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图｜由作者提供
绿色制造是制造业转型升级的方向，是我国高质量发展的必经之路。本文主要讨论了绿色制造及其相关概念的内涵特征，我国绿色制造业的发展概况，并从产业政策、财税政策、技术创新政策等方面对我国的政策激励进行讨论，以期为我国绿色制造产业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有益的参考和借鉴，助力相关企业更好地理解政策导向，优化自身发展战略，推动绿色制造技术的创新与应用，促进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提高我国绿色制造业在全球市场中的竞争力，培育更多具有可持续发展能力的绿色制造企业，为构建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奠定坚实的产业基础。
一、绿色制造的内涵及其相互关系
与制造业有关的概念众多，如绿色制造、智能制造、绿色产业链绿色供应链等，这些概念是什么意思，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身在其中的业界人士必须明白。
1.制造业的内涵及其特征
制造业与工业的内涵不同：工业是从事自然资源开采、对采掘品和农产品进行加工和再加工的生产部门；制造业是通过物理或化学变化将原材料转化为商品的生产部门，是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工业分为重工业和轻工业两大部分；如生产机床的是重工业，生产衣服的是轻工业。而制造业则分为众多行业，如机械制造、电子制造、化工制造等等。铁匠打造菜刀、工厂生产手机或农药化肥等，均属于制造业范畴。简单说，工业的源头是自然资源，制造业的起点是原料（当然，同样是煤炭，埋在地下是资源，开采出来就是原料或燃料），终点是产品；运用技术工艺，消耗资金和能源对原料进行加工，形成可满足市场或用户所需的工业品或消费品。建筑物中的制成品、零部件，如砖头、螺丝钉等的生产属于制造业；而将这些部件组装成建筑物则属于建筑业[1]。
制造业，根据产品用途可分为生产最终消费品的加工制造业，生产机械设备的装备制造业；依据使用的物质形态，可分为离散型制造业和流程型制造业（钢铁生产还分出长流程和短流程）；按企业的运作方式，可分为技术密集型、资本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按照技术含量，可以分为低技术、中技术及高技术制造业。《中国国民经济行业分类》[2]中的制造业覆盖31大类行业，包括食品加工、家具制造、金属加工、化工制品、医药制造、交通设备制造等领域；31大类分为179个中类和609个小类行业。制造业也包括再制造产业，如将废旧汽车零部件、工程机械、机床等的专业化修复并达到与原有产品相同的质量和性能标准。按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的研究，我国是拥有其产业分类中所列41个工业大类、207个中类、666个小类的唯一国家，建成了世界上体系最为完整、规模最大的工业体系。
总之，制造业作为我国国民经济的主体，是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我国14亿人的衣食住行用离不开制造业的发展；没有制造业也就谈不上“世界制造中心”了。
2.绿色制造的内涵及其特征
绿色制造，是一种生产过程清洁、原材料利用效率高、环境不利影响小、对气候友好的先进制造，是低消耗、低排放、高效率的现代化制造。绿色制造要求将绿色发展理念贯穿于产品的设计、制造、包装、物流、使用以及回收再利用的全生命周期，统筹考虑产业结构、资源禀赋、生态安全、环境保护、人体健康、气候变化等因素，以实现经济、社会和环境效益的有机统一[3]。
绿色制造体系可以从三个维度来理解：资源的绿色化、生产过程的清洁化以及产品的绿色化。具体来说，这涉及在制造过程中采用环保材料和可再生能源；对生产中使用的物料和燃料进行详尽的科学分析，识别问题并进行优化，以最大限度地减少物料和燃料的消耗，减少或消除有毒有害物的使用，并加强对生产过程中废弃物排放的管理，实现清洁生产；同时，推动制造业在各个方向、各个环节和整个供应链上的转型和改进，促进产业结构向高端发展、能源消费向低碳转型、资源利用向循环经济转变、生产过程向清洁化发展、制造流程向数字化升级、产品供给向绿色化迈进，全面提升各地区、各行业的产业链和供应链的绿色化水平。
绿色制造的重要环节是绿色设计。绿色设计，也称为环境设计或生态设计，是技术体系的集成。发展绿色制造需要建立系统设计平台，并与成熟的相关设计工具（如CAD、CAE、CAPP等）一起形成平台的支撑系统。选用可循环的材料，包括产品可卸性，可拆卸零部件模块化和链接技术及其应用。在包装材料选择、包装形式以及产品贮存、运输等方面对环境的影响要最小化。对报废产品进行回收利用，包括可回收的零件、材料识别与分类分级利用，或进行可回收零部件的修复、检测和再利用，再生产品必须符合产品设计要求[1]。
绿色制造，是“从摇篮到摇篮”的制造过程绿色化，强调在产品的全生命周期的每一个阶段综合考虑原材料和环境因素，以体现现代制造的“大制造、大过程、综合管理”等特点。绿色制造要求产品在全生命周期中应满足废物减量化、资源化、无害化；绿色制造强调产品在其整个生命周期内实现减废、资源再利用和无害化处理。这意味着能源的使用必须既安全又高效，同时要追求清洁和低碳，目标是减少能源消耗、优化能源利用，以节约能源并减少污染物及温室气体如二氧化碳的排放。此外，绿色制造还要求开发和采用高效、清洁的制造技术和工艺，这有助于提升资源转换效率、降低污染物的种类和数量，并促进材料的有效回收和再利用。
3.智能制造的内涵特征
智能制造，是集软件和硬件于一体的制造系统，融合了先进制造技术、信息与通信技术、工业自动化技术、现代企业管理和人工智能技术，在设计、生产、管理、服务等制造活动的各环节，具有自感知、自决策、自执行、自学习、自适应特征，是传感器、移动通信、数字孪生、工业大数据、仿真技术、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技术蓬勃发展与交叉融合的结果，其本质上是先进制造。
智能制造，从系统层级看可分为设备、单元、车间、企业等，这些均为智能制造的载体。智能制造以制造为本，智能是制造水平提升的手段。智能工厂或车间是构成人机协同的高效、节能、环保的主要组织单元。智能制造以制造业的关键环节和主要流程智能化为核心；关键环节包含产品、装备、生产过程、管理、服务，主要流程覆盖从原材料采购到产品出厂的全过程；各环节各流程的协同融合，以保证高效生产和智能运作。
智能制造的技术与产业链。从技术看，可分为基础共性技术和标准（数据标准、集成电路、移动通信等），智能装备，工业软件和工业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等）；从产业链看，分为上游的智能制造装备、工业软件和系统解决方案，中游的智能工厂（行业应用）和下游的智能服务（智慧物流及仓储等）。智能制造的精髓是精益生产，这是一种能快速响应客户需求、没有冗余的生产体系和管理方式[4]。
智能制造的发展趋势之一是绿色化。智能制造是制造业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的集中体现，没有互联网，数字传输和云计算等难以实现。工业互联网平台可以进行数据的深度挖掘、加工并形成数字孪生，服务于智能制造系统各个生产单元；强调柔性、集成、协同、高效、精益、绿色，采用清洁能源、绿色材料、绿色工艺、绿色产品、绿色包装和绿色工厂等途径，减少生产过程中的废弃物和温室气体排放，是信息技术（IT）与运营技术（OT）融合，是一种节能、环保、可持续的生产方式，可以实现发展与保护的双赢。
4.绿色产业链与绿色供应链
绿色产业链（Green Industrial chain）是在整个产业链中，重视各环节资源节约和生态环境保护，核心在于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协调联动。在上游，原材料供应商要尽量减少有毒有害物质的使用，采用绿色环保材料，确保产品从源头就是绿色的；在中游，生产企业要采用绿色设计，优化生产工艺，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减少废弃物和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排放；在下游，物流企业和销售商要采用绿色包装和低碳运输方式，减少产品在流通过程中的环境影响。
绿色供应链，是在整个供应链中综合考虑资源效率和环境影响的管理模式；实现产品从设计、生产、包装、运输到回收利用的全链条绿色化。在全球经济格局深度重构、气候变化持续加剧、资源约束日益紧迫的背景下，绿色供应链已成为重塑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的驱动力。绿色供应链是一种资源配置方式，本质上是通过从根本上重构产业生态、全方位推动技术创新、深层次引领消费变革，以实现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的有机统一。
构建绿色产业链，是实现绿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前提和基础。要推动生态农业、生态工业、生态旅游等产业的有机融合，以实现生态产业化和产业生态化的有机衔接。全球绿色供应链发展正经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全球气候治理进程加快，特别是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提出，以区块链、大模型、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正全面重塑供应链的运作模式，重塑全球产业格局和贸易规则。
绿色制造是工业绿色发展的抓手，是新型工业化的必由之路。绿色制造可以减少和消除生产环节的技术、成本、制度等方面的制约，增加高质量产品和服务供给；可以构建更加合理的收入分配体系促进生产、消费等环节畅通。流通环节可以打通生产、消费堵点，发挥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可以通过政策激励公众的绿色消费，并降低生产到消费环节的信息不对称，创新消费服务模式等途径以释放我国的消费潜能。
二、我国绿色制造业发展现状与面临的机遇挑战
绿色制造体系建设不断取得新进展。近年来，我国绿色制造体系加快构建，绿色制造理念得到推广和普及，并从生产端、供应链延伸到基础设施规划建设之中。以重大工程和项目为牵引，以绿色产品、绿色工厂、绿色工业园区和绿色供应链管理为重点，推动绿色制造业快速发展，并带动绿色技术推广应用、产业链供应链的协同转型。绿色工厂遍地开花，绿色工业园区相继涌现。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4月底，国家层面共创建绿色工厂3616家、绿色工业园区267家、绿色供应链管理企业403家，累计推广绿色产品近3万个。”一大批绿色工厂能耗水平比国家能耗限额先进水平还低，初步构建起从基础原材料到终端消费品的全链条绿色产品供给体系。一批节能环保类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迅速成长，有效带动中小企业绿色低碳创新能力提升。
与此同时，我国绿色制造也存在诸多不足与挑战[1]：一是粗放式生产方式依然存在，面广量大的制造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产品能耗水平高。二是资源利用效率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差距较大，单位产品能耗高出国际先进水平20%以上。三是重点工业产品绿色设计能力较弱，自主品牌少，主要装备依赖进口，关键技术和设备遭遇“卡脖子”问题。四是制造技术工艺水平不高，工业报废品再利用率低，资源化利用二次污染问题严重；绿色制造技术研发投入较低、关键核心技术短板突出、企业主动投入实施绿色制造意愿不强等成为制造业加快绿色转型的掣肘所在。五是法律法规和标准规范体系不完善，东西部之间的企业绿色制造水平存在一定差距。总体上看，需要推动产业价值链升级和竞争力提升。
绿色制造的发展机遇和挑战。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从外部环境看，当今世界处于一个易变性、不确定性、复杂性、模糊性的“乌卡（VUCA）”时代。面对海量信息和复杂情景，一些系统突然崩溃而毫无前兆，付出与收效不成比例，人们对此表示无法理解甚至感到焦虑，因而称之为“巴逆（BANI）”时代[5]。有鉴于此，世界各国愈发重视能源和产业的低碳转型以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推动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成为世界各国的共识。从国内情况看，绿色制造业发展有了较好基础。随着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新时代，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与制造业结合越来越广泛深入。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给我国绿色制造业带来极大的机遇，同时也带来诸多风险挑战，特别是传统工业化模式难以为继的问题。只有全面推进工业化与信息化的融合互动、技术创新与商业模式创新的融合互动、制造业与服务业的融合互动，实现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中国速度向中国质量、中国产品向中国品牌转变，才能完成中国制造由大变强的战略目标任务，建设制造强国。
三、绿色制造的政策激励以及相关讨论
进入新发展阶段，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对绿色制造提出了新要求。我国必须也一定能走出一条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人力资源得到充分发挥的新型工业化道路，为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打下坚实基础。绿色制造得到国家政策支持，包括产业政策、财税政策、金融政策和技术创新政策等。
产业政策。国家制定了严格的产业准入标准，通过产业规划和布局调整，引导制造业向绿色化、智能化、高端化迈进，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鼓励发展新能源、新材料、节能环保等绿色低碳产业，限制高能耗、高污染的项目上马建设。加强对绿色制造园区建设的支持，为企业提供集中的绿色制造服务和配套设施，实现资源共享和协同发展。产业政策的概念产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的经济振兴阶段，目的是培育和激励先进产业发展，因而具有选择性的特点：引导新兴产业发展，淘汰落后产业。但如果运用不当，难以收到预期效果。
财税政策。国家设立专项资金支持绿色制造相关项目，鼓励企业开展绿色设计、工艺改进、绿色供应链管理等工作。对采用先进的节能减排技术和设备的企业，给予一定比例的设备购置补贴；对开展绿色制造系统集成项目的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帮助企业实现绿色制造系统优化。对符合条件的绿色制造企业给予所得税、增值税等方面的减免，激励企业开展绿色制造的积极性。产业政策有一定的选择弹性，税收则是普惠性政策，无论企业规模或身份，只要符合税收减免标准就可以获得相应优惠，因而具有更加公平的特点。
技术创新政策。为加大对绿色制造技术研发的投入，我国设立国家级和省级的绿色制造技术研发项目，支持企业、高校和科研机构联合开展技术攻关。对取得重大绿色制造技术突破的单位和个人给予奖励，推动绿色制造技术的创新和应用。金融政策支持也是促进绿色制造业发展的重要举措。政策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绿色制造的信贷支持力度，鼓励银行等金融机构为绿色制造项目提供低息贷款，简化审批流程，提高贷款发放效率。支持绿色制造企业通过发行绿色债券等方式进行融资，拓宽企业的融资渠道。
在国家支持政策基础上，企业应当顺应国际绿色低碳发展潮流，符合国家产业政策导向，发挥各自比较优势，在绿色制造上付出更多的努力，实现更高质量的发展。
首先，应着眼于推动传统制造业绿色转型。这涉及明确每个行业的具体实施路径、目标、重大工程和保障措施，并逐一落实。推动钢铁、石化化工、有色、建材等关键传统行业有效执行碳达峰行动方案是重点问题，这是贯彻落实好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政策头件大事。传统行业在原材料选用、生产制造及产品应用过程中，应强调生态环保的重要性，追求全过程能源节约和降碳减污的协同效应；同时，增加固体废弃物综合利用率，提高矿渣、钢渣、粉煤灰等替代天然矿产原材料的使用；并发展水泥窑余热发电或供热地区的清洁供暖。
其次，提升产品科技含量是推动绿色转型升级的关键。从价值链曲线看，可以从三个视角入手：一是提升底部，二是延伸左右两端，三是实现进口替代。提升底部是指增加产品的科技含量，提升产品附加值，打造品牌社会影响力。延伸左右两端的左端是拥有更多产品专利和企业制造标准，实现技术创新和产业化应用双翼齐飞；右端则意味着要提高市场占有率，只有满足甚至引领市场需求的产品和服务才能增强产品的产业竞争力。产品升级可以从进口替代和配套开始，以解决“卡脖子”问题。在高端产品方面，我们既要强化基础能力支撑，也要引领高端装备发展，一方面要“顶天”，另一方面要“立地”，在基础元器件零部件、基础材料、基础软件和基础工艺上取得突破；在大飞机、工业母机、深海装备、医疗装备、农机装备等关键领域，我们要突破一批标志性的重点产品，形成品牌效应[1]。
再次，要打造绿色增长的新引擎。联合攻关核心技术是一种高效的方法，重点是在制造业重点产业链中，集中优质资源，提高产业技术创新能力，加快成果产业化。同时，传统产业企业和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朝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水平发展，也是绿色增长的重要引擎，必须引起重视。鼓励链主企业带动供应链上下游企业建设绿色工厂，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和行业开展全领域绿色工厂培育，树标杆、育骨干，并制定绿色工厂梯度培育及管理办法；建设高效顺畅的绿色物流体系。大力发展数字经济，支持平台经济发展，产生技术进步的外溢效应。
最后，还要优化产业布局，加强绿色供应链管理和产业园区建设。根据“布局优化、产业成链、物质循环、集约发展”的要求，“在新能源汽车、节能环保等绿色低碳领域培育一批新型工业化产业示范基地。推进重点产品绿色设计，深入推进园区循环化改造。加强循环经济示范试点的督察指导，发挥国家循环化改造园区试点示范引领作用。制定发布绿色设计产品评价技术标准，规范行业企业行为，遴选一批绿色工厂、绿色园区、绿色设计产品，打造各具特色、优势互补、结构合理的绿色增长新引擎；从规模扩张向创新驱动转变，从粗放经营向精细化管理转变，切实提高资源利用效率。”
综上，要发挥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两手”作用。一方面，政府应加大政策扶持力度，通过强化电价、水价等要素价格政策与绿色制造政策协同，推动制造业现代化、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引导资源要素向单位产出效益高的产业、项目和地区倾斜；另一方面，企业应充分利用中央和地方财税等政策，为企业谋求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双丰收。加快构建政策、技术、标准、服务体系，围绕重点行业、重点领域制定绿色工厂行业标准，完善标杆培育、产业引导和市场化促进机制。畅通产业与金融部门联系渠道，引导金融资源对制造业绿色低碳发展进行有力支持，激发企业转型升级内生动力，使绿色成为新型工业化的普遍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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