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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岩看天下] 孙晶岩：与中国作家网主编聊《五环旗下的中国》

中经网 2022-07-30 19:55 浏览量：176380

图为：作家孙晶岩采访奥运冠军李宁

胡：知道你是唯一获准参加北京奥运新闻中心组织的所有采访活动的中国作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部报告文学采访、创作的？

孙：2005年我刚刚出版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动脉》后，就瞄上了这个题材。但当时手头正在写30集电视连续剧《女监档案》，所以奥运长篇开始只是做案头准备。好在剧本写得很快，所以半年后就开始采访。

胡：你在报告文学创作道路上已艰难跋涉20多年，凡国家大事、社会热点你都热切关注，并花功夫、下力气拼命往里“钻”。是什么给了你这样坚定的信念和勇气，不停歇地采访、创作。

孙：是一种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的情怀。我写了20多年报告文学，前10年是不自觉的，大多是写军队的好人好事，没有大的突破。从1995年开始，我觉得应该把视点转向国家命脉的大事，于是我就开始写扶贫这个题材。我当时在大学教中文，写作属于不务正业。我只能利用寒暑假自费去采访，这种夹缝里的生存锻炼了我，逼迫我去学习思考。长篇报告文学《山脊——中国扶贫行动》1998年出版后受到好评，荣获首届中国文联优秀图书奖头奖，我就琢磨着下回一定得超越自己，找一个更好的题材。1998年刚巧中国有两场洪水，一是自然界的洪水，一是金融界的洪水。自然界的洪水被征服的事实已摆在人们眼前，而抵御金融界洪水的过程却还鲜为人知。我觉得金融犯罪对社会危害很大，就突入了打击经济犯罪的领域。我的长篇报告文学《中国金融黑洞》涉及到经济领域的新型犯罪，如骗汇、骗取出口退税、走私、制造假发票、洗钱等等过去闻所未闻的事情，被誉为是“打击经济犯罪、讴歌经侦干警的开山之作。”

这部书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联播》栏目重新改版，首选播出的就是拙作。节目播出后，中央台给我转来了3000多封听众来信。我就想下回再写还得超越《黑洞》，于是，就有了《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边关》这打击犯罪三部曲。《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被全国40多家报刊转载，荣获“正泰杯”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大奖后，我就想下回再写一定要超越《手记》。于是，又写《重绽芬芳》、《中国院士三兄弟》、《中国动脉》、《五环旗下的中国》等长篇，都是遵循“关注社会热点，贴近时代生活，心系普通百姓”的原则。

图为：作家孙晶岩2007年春节在鸟巢建设工地度过

胡：我从在文艺报当记者时就报道过你的几部报告文学，调中国作家网后又重点报道了你的《中国动脉》，你共创作了几部报告文学？你认为这部《五环旗下的中国》与其它几部创作上有什么变化？

孙：我一共创作了《中国动脉》、《山脊——中国扶贫行动》（两卷）、《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重绽芬芳》、《中国金融黑洞》、《边关——中国陆路边境海关纪实》、《放飞的生命——中国院士三兄弟》、《服装交响曲》、《女监档案》、《五环旗下的中国》等十部长篇报告文学。中短篇就更多了，大约有70多篇，出版过报告文学集《女作家眼中的世界》。近年来影响比较大的是发表在《北京文学》上的《中国新农村启示录》，发表在《十月》上的《田野清风》、《白色的春天》、《海水下的火焰》和发表在《文汇报》上的《四大名编的故事》。这次汶川地震，我又在《人民日报》、《十月》、《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了8篇报告文学和散文。我觉得《五环旗下的中国》是我最好的一部长篇，在这本书里我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体育报道往往容易把目光聚焦在冠军身上，但我想歌颂冠军身后的无名英雄。如果说世界冠军是金字塔的顶尖的话，那么陪练就是金字塔的底座，是最可爱的人。所以，我既写了刘翔、郭晶晶、刘春红、李宁、邓亚萍、杨扬这些世界冠军，又用浓重的笔墨写了教练和陪练这些幕后英雄。我还把体育记者作为主人公独立成章大加歌颂，这是以往的体育报告文学中所罕见的。

胡：从你的几次谈话中，我听到，你几乎感谢了所有帮助过你采访的人。由此，我想到，你怎么取舍你采访的资料，是不是为了全面而使材料使用面面具到？这种不舍，是否影响作品整个格局？

孙：我为人有一个准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离开中学已经30多年了，但我至今每年都要去看望我的中学班主任，因为我在中学时她对我好。她的孙女生病，半夜三更一个电话我立刻蹬着自行车就帮她联系住院。你说我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其实没有。帮助过我的人多了，很多我都没说，那种感激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底。与人相交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是一种美德。

图为：作家孙晶岩亲眼看着水立方建设进程

说到取舍，我写东西有个毛病就是剪裁不好，这次我有意识在剪裁上下功夫。实话告诉你，《五环旗下的中国》我原来写了60多万字，为了让书价不要太贵，老百姓买得起，我整整删掉了20多万字。洼里农民博物馆这一节原稿是一万字，书中是两千字；55名著名书画家为奥运办画展和保护文物这两节全部删掉，《中国奥运第一人》在《北京文学》发表时是五万多字，到了书里只有一万多字，宁肯让读者意犹未尽，不能让读者有审美疲劳。这本书删得我肝颤，但我理解出版人的苦衷。作家要善解人意，要和出版人密切配合。

胡：你刚刚结束《五环旗下的中国》的创作，中国发生了5·12大地震，你又不辞劳苦、不畏艰险上了一线。你的身体吃得消吗？你现在又着手新一部作品的创作了吗？

孙：吃得消，这得益于我长期坚持体育锻炼，去年我还跑了北京国际马拉松赛全程。这回在汶川我遇到了险情。在去映秀镇的路上，泥石流特别多。我的一位国防大学毕业的大校朋友详细地教给我怎么观察山石滚动。所以整个路上我和司机配合，他管开车，我管看路。就这样我们巧妙地躲过了泥石流。到了映秀镇的漩口中学，看到倒塌的废墟，我端着照相机拍摄。当时太投入了，光顾了取景没顾脚下，结果一个趔趄右脚踩空，我的脚下是一个80厘米见方的大坑，里面是污水，陪同我的扎西州长亲眼看见我做了一个腾跃动作脱险了。他问我为什么腿脚这么灵便？我说我练过搏击操。我在汶川灾区采访了一个月，现在在创作反映抗震救灾的长篇报告文学《震不垮的川娃子》。

胡：你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报告文学作家，你有旺盛的精力和看上去健康的身体。即使如此，你不停地采访、创作也会影响到你的家庭和生活，你是怎么处理的？

孙：记得去年在贵州领奖时咱俩聊到了老大的问题，我和你一样都是长女，长女就决定了从小必须干家务活，必须照顾弟妹。小时候我特别羡慕有哥哥的女孩儿，有哥哥就意味着你不会受人欺负，不用干重体力劳动。但我没有，我们家只有两姊妹，我比我妹妹大9岁零8个月，我父母长期在国外工作，我9岁就做饭，洗衣，从小就要管布票、粮票、油票、肉票、鸡蛋票、户口本、工业券、副食本、粮本……我推着小车买一车的蜂窝煤回来自己生炉子，后来有了煤气，我搬不动煤气罐只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楼上挪。你和你弟弟、妹妹年龄相仿，一起偷桑椹吃也一起干家务活。我和我妹妹年龄差距太大，整个一个长姊如母。放学后还要到幼儿园接妹妹，照顾她的生活。没有男孩儿家的女孩儿必须学会自立，我从小就要强，管家锻炼了我，所以我会烧一手好菜，喜欢布置房间，持家能力很强。前些年我们大学同学聚会就是我来掌勺。我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溺爱孩子、惯老公，不管我晚上写稿写多晚，早晨6点钟肯定爬起来给全家人做饭。我这人比较传统，我觉得一个好女人应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管你在事业上有多么风光，回到家里你就要做好家庭主妇的角色，给家人当保姆。在家里，我就是个厨子、司机、按摩师、保健医、清洁员，我干得挺欢势。我儿子总说妈妈做的菜最好吃，我爸爸、妈妈最爱吃我烧的鱼和鸡，包的山东大馅饺子。我这人傻实在，给个棒捶当成针。家人越夸我，我越要干好，所以我妈说我是受累的命。这样大包大揽的苦果是我到了汶川，儿子和先生经常来电话问我家里的什么东西放在哪里……

图为：作家孙晶岩2007年在现场采访萨马兰奇

胡：你的父辈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孙：我受父亲影响很大。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时，父亲就在中国驻阿联大使馆工作，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那天早晨，父亲刚刚吃过早餐，正准备开始工作。突然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高射炮的轰鸣声。父亲急忙跑到使馆的院子里向空中望去，看不到双方飞机空战的场面，只看到高射炮弹在空中爆炸的情景。

埃及当局立即宣布全国实行战时戒严，所有的重要部门和公共设施都有部队守卫。设在尼罗河畔的广播电视大楼里的国家新闻中心更是戒备森严，在楼门口还用沙袋筑起了堡垒。

当时，埃及当局不准外国记者到前线采访，关于战争的进展情况，全靠国家通讯社中东社发布的军方战报。可是埃及当局不但没有把事实真相公诸于众，反而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消息。根据埃及最高武装司令部发布的战报，到当天下午两点便有七十多架以色列飞机被击毁，其实这时以色列损失的作战飞机还不到十架。这种水分过大的战报，为新闻报道增加了难度。

当时，父亲完全可以援引埃及媒体的报道，可是对于媒体公布的这些不实报道，父亲忧心如焚。他觉得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为了让世人了解真相，父亲在开战当天就冒着枪林弹雨前去采访。当时埃及当局下令实行灯火管制，街上的路灯不亮了，办公楼和居民楼的窗户必须用深色的厚窗帘遮住，不许灯光透出窗户。门窗上的玻璃，都要用牛皮纸条贴着，防止震碎后伤人。虽然管制了灯火却管制不了月亮，当时正邻近满月，夜晚外出全凭月光照明。那些日子父亲几乎彻夜不眠，用自己亲临其境的采访向国内发回了大量真实的报道。他说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一心只想把最真实的新闻告知天下。对外国记者发的稿件，埃及当局实行新闻检查。由于检查官所掌握的语种限制，最初只准用阿拉伯文、英文和法文发稿，后来又增加了俄文。这些语种都难不倒父亲，在北京大学读书时，他的第一外语学的是俄文；在国际关系学院英语系读书时，他专攻英文；后来又学了第三外语法文；到埃及工作后，又自学了阿拉伯文。

以色列部队后来插到西奈半岛的西部，在几条交通要道拦截溃退的埃军。为了减轻收容俘虏的麻烦，他们干脆只留下被俘的埃及军官和武器装备，对于被俘的埃及士兵，则让他们脱去鞋子，赤脚走回埃及在苏伊士运河以西的领土。父亲曾经在当地的医院见到两名养伤的埃及军官，他们是化妆成士兵才幸免于难。父亲亲眼看到他们的双脚被灼热的沙漠烫得血肉模糊，其状惨不忍睹。当年，看到父亲写的这些报道时我还不理解，沙子怎么能把脚烫坏？后来我到新疆采访西气东输工程，地表温度达到七十度，鸡蛋放进沙子里一会儿工夫就烫熟了。我在新疆亲身经历过蒸笼般的岁月，才理解了让人在炎热的夏季光脚穿越沙漠是多么惨烈的酷刑。

我陪同父亲查体时发现他的血小板偏低，可父亲说他年轻时血小板是正常的。医生仔细地询问了他的经历，说你是在中东接触了辐射源才得的这种病。正是从父亲身上，我懂得了什么叫做新闻的真谛、文学的真谛。我父亲是党的高级干部，一生心系百姓，最后牺牲在西部扶贫开发的战场上。我之所以在汶川能冒着生命危险采访一个月，在西气东输战场能一个工地一个工地走了万里路，认真采访写作，是因为父亲点燃了我的心灯。

咱们这代人生不逢时，在最渴望知识的年代遇到了文化的断乳。我刚上小学就赶上“文革”，当兵时只念完了初二，我是1977年高考制度改革前上的军医学校，毕业后军队干部不准考地方院校本科，部队院校当时又没有中文专业。我只好于1981年斗胆报考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研究生。我与实力雄厚的七七届本科毕业生竞争，虽然四门专业课全考及格了，但我仍然被拒之门外。

父亲知道我考研究生失利后写信给我：“晶岩，我关心的不是你能否考取研究生，而是你能否始终保持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如果没有了这种奋斗精神，你考取了研究生也不会有出息；如果你能始终保持这种奋斗精神，你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一定会有所作为！”父亲的话我记了一辈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够努力奋斗自强不息的原因。

胡：最后说说你作品中的报告与文学是怎么处理的？

孙：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认为报告文学是文学和新闻的联姻，报告文学不是调查报告，必须讲究文学性。但报告文学又不是花前月下的小夜曲，报告文学要有深刻的思想性，有思辨色彩和理性的折光。在这方面我也在摸索，昨天王宗仁老师来电话，说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栏目在黄金时间报道了我的长篇报告文学《五环旗下的中国》，一部文学书能上《新闻联播》实属罕见。我说：“我要夹着尾巴做人。我现在最发愁的就是文学性，一部文学作品你再有思想性和穿透力，如果不讲究文学性还是缺少感染力。王宗仁老师的语言很棒，还有徐迟、理由、黄宗英、柯岩、鲁光的报告文学，文学性和思想性结合得很好，我都很喜欢。”

图为：作家孙晶岩的长篇报告文学《五环旗下的中国》研讨会

记得去年在贵州，我当着一桌人的面对你说你90年代初期在《当代》杂志发表的写医学的报告文学，语言很清丽。你写的关于贾平凹的文章和邹竟蒙的文章，语言上有什么特点。你当时很惊讶，说你怎么对我十几年前写的东西还记忆犹新？我说：“我很关注同行的创作，好作家的好语言我可以背下来。”

你看陈建功的《背妻行》，写得多棒啊，可以载入史册。他用脚写都比我用手写写得好，这就是功力，而我最缺乏的就是功力。搞报告文学创作，仅有忘我、刻苦和深入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讲究语言的锤炼，结构的新颖，因为报告文学毕竟要靠文学的力量来打动人。因此，我必须多读书、多思考，虚心向同行学习，锤炼语言，研究结构，力争在创作上再上一层楼。

作家简介 孙晶岩，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国家一级作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出版有17部长篇报告文学、4部散文报告文学集。孙晶岩老区工作室创始人。中经网•中经在线特约专家、首席特约作家。

著有《中国动脉》、《山脊——中国扶贫行动》、《五环旗下的中国》、《中国看守所调查》、《北平抗战秘闻》、《中国冬奥》等，曾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

（本文由作家孙晶岩向本网供稿）

综合报道：中经网•中经在线

编辑：王海珠 熊辉郑紫文

注：转载本网文章请注明来源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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